2005年4月22日 星期五

如是我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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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11過後幾天,地鐵恢復行駛,曼哈頓管制人車進入的區域縮小,紐約大學(NYU)所在地得以自由進出,我往學校走了一遭,想瞧瞧是否有發生什麼改變。

  一出地鐵站,四周寂靜地如鬼魅之城,商家緊閉,行人絕少,也不見車輛在馬路行駛,那氣氛讓我想起電影「香草天空Vanilla Sky」中一開始男主角在時代廣場(Times Square)的奔跑。

  糾雜著恐懼、悔、恨、愛、勇氣、自信、自傲、狂熱、高科技的灰燼持續地從Ground Zero瀰漫,天空灰濛濛的,刺鼻的焦臭味讓僅有的行人都帶著口罩。

  地鐵路線的緊急變更,讓我在華盛頓廣場把地鐵圖拿起來端詳,看看待會要去的地方要往哪搭地鐵比較好。一位頭髮蒼蒼帶著口罩拄著柺杖身形瘦小,彷彿風一大就可把她吹跑的白人老太太,緩緩地一拄一拄地走近我,然後跟我說話。口罩讓她微弱的聲音更顯得模糊不清,她見我聽不清楚她說的話,揭開了口罩,用力地跟我說:「Do you need some help?」

  物質進步的一項怪異後果是人類越來越覺得生命缺乏意義。在中世紀初期,人類平均壽命只有三十歲左右,而能夠吃飽上床就已經是難得的享受;當時的人肯定生命有意義。但在後現代時期,長壽幾乎已經變成人與生俱來的權利;人類卻開始認為存在毫無意義。更有甚者,這種觀點的信徒經常認為科學站在他們這邊,因為現代科學解開了過去被賦予神聖解釋的許多生命之謎,強烈顯示出所謂高於一切的目標並不存在。

  這些人需要的是一項緊密精確的思考實驗。想像有一個星球,生命在上面演化。……其中有一個物種,有頭腦、兩腳行走,展現出很高的行為適應力,能夠從事很偉大的動作:精細地溝通、創造藝術、看電視。

  聽起來很熟嗎?且慢,這些有機體還有另外一個特徵:缺乏意識,完全沒有任何知覺,跟我們所認識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火會燒灼他們的手,所以他們被設計為手碰到火時,會趕緊抽開,但他們並不覺得疼痛,或快樂,或有任何感覺。這些有機體的外表和行為都與人類無異,年輕的愛侶看似熱情擁吻,初為父母者看似驕傲微笑,只是他們既無熱情,也不驕傲。他們只是皮相跟人類一模一樣的機器人。

  很顯然地,這樣的世界將缺乏任何人類稱為生命意義重要來源的事物:例如至死不渝的愛,終身不悔的忠貞,純粹完全的勝利等等。但這世界有別的特色,它將不存在任何「道德」意義。畢竟這些所謂有機體只是機器,跟電腦一樣缺乏感覺。把一台電腦永遠斷電有任何不道德之處嗎?如果沒有,那麼在這個情緒貧瘠,從一開始就不存在自我實踐潛能的星球上,殺死一個這種無知覺的有機體,又有什麼不道德嗎?這就是缺乏意義的世界真正的面貌:在這個世界裡,沒有環境可以產生出「對」與「錯」的意義。

  這個居住著行屍走肉的想像世界,最讓人感到奇怪的一點是,其實這應該是預期中「我們這個」星球會演化出的生物。事實上,地球上的生命不是這種行屍走肉,就是一個令人極度困惑,甚至可能永遠困惑的謎團。因為根據現代行為科學的假設,主觀的經驗根本沒有功能,是多餘的,沒有必要的。(《非零年代Nonzero: The Logic of Human Destiny》,張老師出版,頁409)

  我想起心理學行為學派大師華生(John Broadus Watson)的豪語:給我十二個小孩,我可以任意讓他們其中之一變成醫生、律師、藝術家、小偷。(Give me a dozen healthy infants, well-formed, and my own specified world to bring them up in and I'll guarantee to take any one at random and train him to become any type of specialist I might select – doctor, lawyer, artist, merchant-chief and, yes, even beggar-man and thief, regardless of his talents, penchants, tendencies, abilities, vocations, and race of his ancestors.)

  漫畫家浦澤直樹(Naoki Urasawa)的作品《怪物Monster》,讓華生的豪語顯得更為真實冷酷。漫畫中假想著二次大戰時的納粹在一所孤兒院中進行著這樣的實驗,其中一位在孤兒院長大的小孩被訓練成沒有情緒,永遠都是一張笑臉的外交間諜。他的妻兒因為認為他是極度冷血的人而離他遠去,他卻依舊只能面帶笑容的悲哀。他永遠不能適時的表現快樂悲傷,因為他無法感受什麼是快樂悲傷。他總是問著人,這時候這樣的感覺是快樂沒錯吧?我現在應該笑對不對?我臉上的表情沒錯吧?

  而《怪物Monster》裡另一位在孤兒院中被抹除掉名字的少年,則像玩弄螞蟻般地拔掉一個個生命插頭……

  一個個用盡所有療法,被醫師宣告癌症末期,餘日僅剩幾個月,甚或幾星期的病人,送進《細胞轉型The Transformed Cell》這本書作者Steven Rosenberg所在的醫院。作者細說著在他研究免疫療法,找出有效療程前的時光中,那一位位在生命盡頭再次忍受治療痛楚與失敗的病人竟是感謝他讓他們的餘暉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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